第五十七回:赏霜寒淑女阅古记,禳娇音宝钗窥闺秘(1/ 2)
却说那莺儿来回话,只说听门上太监传言内宫出了事。依理,宝钗薛姨妈其时身份俱是卑贱,凭是内宫出了甚么事情,如何过问?只如今母女二人既然侍奉着黄带子亲王阿哥,于这天家内务,未免亦多了几份关切,这园子里各房女眷,差着小丫鬟、伙着三府里之太监宫人打探消息其实亦是常事。只宝钗素来是个安静守份的性子,总不爱咋咋呼呼一味钻营打探狐皮蛇脑的不成体统,量着身份守着安静只是品茶。那薛姨妈却是曾于那官面上走动过之世故,只如今自持身份其实还矮于这莺儿,便是问话,也只是笑容可掬只管轻声细语并不拿大,见宝钗不语,便只斟酌字句问道:“太监最是爱嚼舌根的,不知却说是什么大事?”
莺儿年幼,正是一片天真烂漫时,如何能领会这昔日贵妇之细微含酸念头,只是随着昔年规矩称呼敛容回道:“太太见的是,几个太监都说大内已经添了禁军把持关防,还说要召各地总督们进京,大赦天下为积德修福……说……说……说怕是皇帝老子……不大好呢……我想着主子不知是不是要进大内去……”
这宝钗并薛姨妈闻得此言俱是眉心一锁,凭是薛姨妈昔年堂客往来颇知官场深浅,宝钗也是知书达理博古通今,这等大事究竟如何,到底两个女子思量不来,只是明知自己主子乃是当今皇帝亲子,这等事体难得回避,终究利害相关,却亦实在难辨是祸是福,母女二人默然片刻,宝钗才道:“让小丫鬟留意着,主子是否要回大内去……其余的,亦难多想……”又一默谋,换了笑颜道:“母亲我这里吃晚饭不?”
薛姨妈摆手道:“罢了……我却不好老在你这里泡着,还是回怡红院是正经……出来时倒都没和那里袭人姑娘招呼……”说道这里,又不由想起前儿弘昼宿在怡红院,却命袭人侍寝之情。想着如今园中尊卑凌乱,凭那袭人百般小心千种谦恭,园中各房昔日丫鬟她是头一个封了姑娘的位分,其实怡红院上下已是贴心以她为尊。而自己恭谨侍奉的主人在昔年正堂内室奸淫玩弄这婢女,自己和姐姐,这一对当日园中之掌家贵妇诰命夫人,却只能在偏房厮守,既然不蒙主人召唤连请见亦不得,又不敢擅离唯恐主人欲见时不曾侍候左右。其间悲辱难言,辛酸可知,不免眼圈又要红了。又怕女儿一时伤心,只强颜了欢笑,忍了愁肠,勉强说笑几句,才披了大氅乘着夜风未曾寒透回怡红院去。宝钗送到蘅芜苑外,又命丫鬟好生跟着,切切嘱咐了半日才回。
那夜色渐次逼上寒气来,宝钗只和莺儿、文杏、香菱三人胡乱用了几口热汤,小丫鬟只来回话说弘昼倒没出园子,是夜也未曾去哪房临幸女奴,只宿在顾恩殿里,想来是四个贴身奴儿侍奉了也不好打探。宝钗亦是只道罢了,让三女下去自便,只命文杏在外房歇息伺候,自己在闺房中索然无味挑了盏白釉桃花碗油灯,寻书来看,勉强看了几篇《乐章集》,又红了脸蛋自那文章柜后头小格中取了《婵娟野语》来读。
此等内闱之书皆是昔年侯门女儿家万万索读不到的,便是寻常人家亦不藏此等荒淫书卷,皆是大内深藏方有。明是假托古人之言,说些神怪陆离之传奇,其实端得述尽床笫风流,最是乱人心怀,以供后妃侍君、内宫争宠之用,才读到一篇传奇:只说是那汉将军征伐西域,拓土灭国,于那凉州昆仑之西,征讨一小国名曰小宛,可叹那国王畏惧汉军,无能卫戍,只欲自焚宫中,却有一幼年末裔公主,名曰赛喃,年方十四岁,秀齿碧眸,明艳无方,又是才艺端绝,更通晓西域祭祀佛法,皇族中本称为“圣女”,竟主动献身于将军账中,弃了皇家尊严,内闺贞洁,神佛庇佑,只供将军淫乐,唯求安释皇族家人之事,想来也是荒唐齐东野语。只书中颇细细述那西域风情,异族女儿,种种贴香内衣,雪肌玉股,般般伶俐饰物,天胴美体,句句娇语欲言,红颜薄命,那将军又如何逞威奸淫,花样百出,驰骋胁迫,那公主如何强颜欢笑,哀啼承辱,侍欢枕席,读到后来,将军尤自不足,赛喃公主更哀求其亲生母妃,一并供将军享用淫乐,其母妃以为丧国辱宗,难对夫君,却是不从,那小宛国王竟是将其索了,穿一身异域内宫含羞之遮露衣衫,用细绳绑在一方木架上,送至将军帐中供奉。那将军又如何将母女二人摆做形状,任意奸淫,践踏玩弄,折辱摧残……当真读来字字锥心泣血,却又句句心魂摇曳。
这宝钗看了会子,合了书卷,联想其间,想到自己母女虽不比书中皇族,亦是含羞忍辱,为人性奴,坏人人伦,全无贞洁,如这书中所述,一般儿知羞,一般儿可怜。她与人前虽是个藏拙守份的模样儿,其实内里岂能不自傲才华诗书,性情明理,又是体态娇媚,明艳无方,未免和那赛喃公主略有惺惺相惜之意,一时心动,取了架上一管素毫,在那书桌之娟纸上点点划划,随手只写来:
娇喃一点西风朔
凝脂几处怜人萝
金账闺儿冰洁月
铁戈蹄惊小宛漠
抛却三经羞断魂
可听玉人裂初帛
娥眉婉转香泣露
红颜知书错错错
胡乱写毕,心下自是酸楚,也不知伤心何处,到底知道多想亦是自伤身,勉强收拾了心神。倒不及润色修改,抬眼见桌上铜镜之中,自己娇颜玉肌,凝眉朱唇,亦不由自羡艳如仙子,气贵牡丹,也知今儿夜深,断无弘昼再来之事,便一时忍耐不住,一只手隔着衣衫,轻轻捻着自己那颗肉肉嫩嫩的乳头儿,一只手就探到下体,轻抚自己之桃源幽径,片刻五内里郁结难出,口中生了阵阵强忍之呻吟,一时到底不足,通红了两颊唤道:“文杏……”。是夜究竟如何安眠,书中亦是难以深表……
只次日日上三竿,方才懒懒醒来,文杏服侍着换了衣衫。这宝钗自来爱素净,只是如今园中为奴,便是素衣衫,也大多别有情致,此刻穿一套新制的内衣,却是南方绣娘,用棉线勾勒成片片花瓣状的半镂空布料,裁剪的一方肚兜儿,一条小内裤,裹定了身上娇肉,又穿一件水色的内衬细纱小衫并一条洒腿儿裙裤,再外头穿戴了水墨画纹的宫裙,用条彩文缎子汗巾扎在腰间,只是这一色肚兜、小衣、宫裙,皆在乳沟处小小一涑布料,既不遮严,亦不敞露,只细细瞧,便能瞧着宝钗那条嫩嫩颤颤的乳沟,连文杏小也看得一时呆了,宝钗见她瞧着自己胸前,不免笑骂,那外头莺儿更来伺候宝钗起床洗漱,替宝钗梳头馆发时,却见宝钗懒懒得自有一等倦怠,便只道夜里没睡好,嗔怪文杏一味淘气,不懂得用心伺候小主。宝钗只懒懒啐道胡说,文杏伺候甚好。
她两个婢女却哪里晓得,原来这宝钗虽已早遭弘昼奸淫破了处子贞洁取了元红,如今为人性奴,于那床笫风流,只得看得自开了,只是却到底只是个年方二八的少女,又是天性里养就的闺门肃谨,一面上自己为人性奴,要时时刻刻备着承受种种主人玩弄折辱,依着教导看些风月魔书,学些伺候男子之羞事,穿试色色侍妃衣衫,种种春意且浓,甚至随时可能要和母亲一起供同一男子肆意淫乐;这另一面上其实弘昼倚红偎翠,哪里能色色顾来,便是这宝钗已是绝色,颇得弘昼心意,才是一月难得一次招宠,青春襟怀意,斑驳少女心,其实难得伸展。依着园中规矩,自然是唤其他低位的女孩子来侍奉欢好,聊解春闷,只是这宝钗知书达理,又是明面上羞涩温存,除了房中莺儿、文杏两个丫头,还只有自己的小嫂子香菱,历来是相依为命的,偶尔唤来陪奉之外,断然没有命她处丫鬟奴儿来欢受之事,更不必说如妙玉黛玉、迎春探春等园中各房小姐姑娘了。只是莺儿年幼处子,文杏更是一团孩气只是小姑娘家,除了香菱略知那风月之事,其实到底生涩初浅,并不知就里,哪里能通风晓月,知云识雨,并不可畅怀。
其实论来也是可叹,这莺儿、文杏自小随着宝钗,实在是亲昵如姊妹,奉主若神明,只要宝钗适宜,二女本万万事无不可,于那绣床上和宝钗裸身同欢,若能解宝钗一时之需,本是贴心暖意之事,只是依着园中所谓规矩,弘昼喜好,却是那莺儿、文杏等侍奉时却要知辱,一时三叠,要花泣雨露,含悲侍奉,心头不肯,体上侍奉才是规矩。自然,只是园中各房,如今哪里能在这等细节上谨遵弘昼之命,这“辱不辱”
“耻不耻”本是心头事,说不清道不明。各房奴儿服侍慰藉自己房中小姐姑娘,小主妃子,已是本份上事。偏偏这宝钗最是知礼,谨守奴德,为遵循弘昼之命,取悦主人一点心头之好,便日夜教导自己房中二婢,只讲经说书,只传授些“女儿家哪怕被女主子淫玩,亦是极羞耻,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事”,二女耳融目染,竟也渐渐生了那等礼仪之心,每每侍奉时,皆是耻辱得好似被男子家胁迫奸淫,凌辱折磨,失节丧贞一般,虽然其间禁忌心态,总令这主仆多得快感,但是宝钗又是个善心人儿,见婢女这一等耻辱,常常哭得可怜,泣得伤怀,又不忍心,总是草草了事,莺儿、文杏又自年幼,又是处子,其实不解风月,这一来二去,可怜这宝钗竟是心窝里自有那一等煎熬愁怀。只是这等心事,皆是小女儿家细微之想,总归不好对人言。也就胡乱罢了。
这会子其实已近晌午,主仆三人用了些点心粥米,宝钗只懒懒的,却因为今儿起的晚,一时也少了困头不好睡午觉,却见窗外秋阳正好,暖意香浓,便道:“这几日霜降了,天儿冷,倒是难为今儿太阳这般好……倒不可辜负了,却出去走走才好……”莺儿自请问要哪个丫鬟奴儿跟着,宝钗却一时顽性,道:“罢了,就胡乱出去走走,太阳底下暖暖身子,哪里就遇到花子拐了去呢,别作智作张的跟着了……”莺儿等也不以为意,应了是只是胡乱打趣道:“园子里哪里有花子,只有遇到主子才是真的……”
宝钗啐一口,便披了暖绒袍子披风,自己摇摇得出去赏园。
于那蘅芜苑外有一道柳林小径,底下本是培栽了五色秋菊,只是此刻秋已深了,那秋菊亦是渐渐谢了,倒无甚看头,只是借着午后暖烘烘的阳光,宝钗一路缓缓穿过去,迈过九曲桥,看了会子河里的鲤鱼,倒被太阳晒得身上暖烘烘的甚是舒服,起身迈步,前头却是顾恩殿的后院,这顾恩殿本是昔年省亲正殿,却是依着皇家规格所建,颇为雄伟,她亦只是痴痴望了望那檐顶銮铃,但觉阳光刺眼,亦不敢一味多看,心头却已是胡乱起了心事:“不知主子可在里头……不知道昨儿是哪位奴儿服侍……也不知今儿晚上主子又会去哪里……”想到这节不免心烦意乱,又暗暗有些惭愧,嗔怪自己没羞臊,便只是摇了摇头,似乎要将这烦恼撇了去,也不再多贪看景致,顺着路径向东北角漫步而去。
前头却是栊翠庵外的一种小山,这一方山坡,遍栽古木,斜插怪石,本是略见阴森,只是此刻一则秋深,树叶儿皆落尽了,一则暖阳正好,倒是斑驳爽意,她少女心性,又是个大度的,看着景致,贪赏秋色,也就忘了烦烦,一时左右也无人,就奔奔跳跳走了上去,这上坡下坡,其实亦不过百余步路,只是女儿家较弱,凭宝钗向来憨实,却也略略有些气喘,又饶了小半里路,在栊翠庵外梅林处停了停,此刻红梅虽然未开,只是孤枝绿叶,却又十几株珍珠梅开得一片雪白,点缀玲珑,精巧细腻,连宝钗也不由心动,折了一枝,但见花色自有一分素雅别致,虽然一向不太簪花,竟然也忍耐不住,取了一枝两朵并蒂的,细细簪在发角边。女儿心性爱美,一时竟寻不到湖水河岸细瞧自己,未免一憾。
再片刻,她自扶着梅枝赏看汉瓦扶栋,朱楼山石,心下亦叹:这园子雅致华贵,如今想来,昔年贾府依仗内眷身份,造来这等名园,当真未免骄横僭越,又听那栊翠庵里隐隐念诵之声,竟也不知怎得,想起昨日所看书中那赛喃公主为国中佛法祭祀一段文来。心下不由一叹暗思:可怜这妙玉也是个古怪的,只如今还在念经,主人贪色,淫辱这等佛门佳人,竟然到底不得个清白,女孩子家遭人如此折节奸污,便是再念多少经卷,亦不知沙门可有不洁之莲花存身之处?
想到此节,心下感怀,一时便欲进去瞧瞧妙玉,言谈几句解她烦闷,一时却又知这妙玉性子高洁古怪,既然这会子在诵经作课,只怕又要嗔怪自己扰她清修,想想也就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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